2007年8月1日 星期三

雲水山奇談

我是在即將抵達雲馬最低鞍的時候,遇到那個東西的。

那是我第一次走在隊伍的最前面。爬山這麼多年,我都恪守自己的「老二原則」,永遠是領隊的最佳支援,總是走在最後押隊。如今,跟了不同領隊,輪不到我當老二,被派到最前面。

那一天是南一段行程的第三天。我們的速度有點慢。太陽已經過了中天,往西邊去了。我們才剛離開雲水池,走在一條極寬的草坡稜線上。

在更早之前,是從小關山走到雲水池,這段路程是一路陡下,路跡大概只有兩隻腳掌併攏的寬度,箭竹長得比人高,濃密得遮蔽了路徑,行走時必須用手或是登山杖撥開箭竹。一撥開眼前的箭竹,會發現大腿旁邊還有杜鵑、馬醉木或是刺柏,只好一路手腳並用的和這些不會閃躲的灌木奮戰,彷彿永無止境,怎麼也到不了雲水池。而且,還是陡下,我的右膝蓋隱隱作痛,要命!

在這個更早之前,是從小關山北峰陡上小關山。這段路程因為假山頭不斷、陡上落差將近兩百公尺,早就被登山界形容為「小關難纏」,一路走來,果然「硬」是要得!

我們大概在上小關山的路程中就拉開距離了。一行六個人,兩位走得快的壯丁一馬當先,我被超越之後,變成第三名,後面則是速度較慢的兩位,以及走在最後押隊的領隊。壯丁的速度大概比前面快了四十分鐘,我跟不上他們,但是又走得比後面快了不少,於是隊伍變成三小群,我一個人自成一組走在中間,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You are alone, but not lonely.」我的腦海裡浮現這句朋友曾對我說的話。看不見前面的人,也看不見後面的夥伴,我像是自己一個人獨攀南一段。

之後,大家在小關山會合、休息,六個人又聚在一起。這時候,雨剛停,前方卻起了霧,為了安全的因素,領隊把大家的速度控制在一起,一塊兒走到了雲水池。

已經下午四點半了,營地卻還在幾個山頭之後。可能還要一個半小時到兩個小時,我心中估算著。看來,今天要摸黑了,而且到了營地之後,還要下切去取水。

「接下來要趕路了唷,今天一定趕要到雲馬最低鞍,否則就沒有水了。」領隊看著我,「還是你走第一個吧。」

「沒問題。」我說。

背起重裝、撐起登山杖、邁步向前。我看了一下指北針,西南向,大約216度。接下來的路都是短箭竹草坡,有幾個上上下下的小山頭,應該比前面的路段好走很多。

雖然很懷疑能不能走到預定營地,不過既然領隊這樣說了,只能服從。在山上就是這樣,領隊說了算。唯有達成這樣的共識,大家才能順利的完成整個路程,這是我在當老二的過程中,學習到的經驗。

於是我心無旁鶩的趕路,希望可以帶動整隊的行進速度。然而,當我第一次回頭的時候,其他五個人竟然遠遠落後在幾個小山頭之外。此時,太陽從西邊斜照過來,將我的身影投射在左前方的箭竹草坡上,東面的溪谷卻雲霧籠罩,白色的霧氣一直往上湧升,不一會兒,霧氣變濃,我的影子頭上竟然出現了七彩的「觀音圈」。這個特殊景象可是非同小可,得要有天時地利人和才行,我趕緊停下來,掏出數位相機拍照。一陣狂拍猛照之後,我回頭要告訴其他人,才發現稜線上已經雲霧大作,白茫茫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這時候我剛好在靠近一個小鞍部的地方,左右兩邊是通往溪谷下游的谷地。

「停下來等大家吧。」於是,我在草坡上較平的地方坐了下來。就在我打算開背包頂袋拿出Power Bar的時候,我看見了那個

一看見就知道不是人,也不是某種植物或動物,而是不屬於我們這個世界的東西。但是它把雲霧聚成人形向我顯現。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背脊發涼,可是當時的我,卻一點也不恐懼。大概是因為剛剛才看過觀音圈那種奇景,心中覺得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吧!總之,並沒有害怕,只是覺得奇怪。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它對我微笑。那種微笑並不是具體的表情,而是感覺到它在笑。

「你住在這裡?」我問。

「哪裡也不能去,只能在這個海拔遊蕩。」它說。

「為什麼?」

「這是一種選擇,」它說,「不想到天上去當雲,也不想流到河谷裡當溪水,就只能待在中間的地帶,變成霧。溼度夠的時候,就在山頭遊蕩,溫度夠低的時候就在草地上結霜……。選擇,另一方面來說,就是放棄一些東西。」

聽起來有點道理。

「不過,你並不是單純的水氣吧?應該是其他某種東西吧?」

「!」它又笑了,彷彿這不是個值得回答的問題。

「這樣也不錯吧,待在某種狀態,會有安全感。」我假裝想了很久。

「我也曾經很煩惱呢,」它又說話了,「不知道是要跟隨好朋友到天上逍遙,還是跟另一群好朋友沿著山谷到大海裡去。天上和大海,各有各的安全感。」

「跟著最好的朋友去呀。」我說,老二原則的另一個守則便是:跟對老大。

「有的時候,你就是沒辦法。也許是你的能力不夠,也許那並不是你真正喜歡的。當你不適合天上的時候,你就是飄不上去;當你不適合加入溪流的時候,就是怎樣也無法在石縫中流動。那並不是友情或愛情可以改變的。」

「是這樣嗎?我相信人一定可以為了什麼而改變的。」我提出反駁。

「如果改變了,那就不再是你了,而是別的東西。你也許可以變成飄得比較高的霧,但是你過不了舉升凝結高度;也許也可以變成停在草葉上的水滴,但是永遠到不了溪的源頭。」

「這樣,好像蠻慘的耶。」我說。

「所以,你只能當你自己。選擇自己想要的樣子,然後成為那個狀態,其他的就要放下。」它以著堅定的口吻回答我,彷彿也在對著它自己說。

「那麼……」

「嘿!你睡著了喔?」突然感覺到有人拍著我的肩膀,回頭一看,是同行的夥伴。

我抬頭望向遠方,天空是金黃色的,滿是夕陽的餘暉,空氣溫暖而乾淨。霧已散去,關山、小關山、雲水山的每一條稜線和轉折,全都歷歷在目。

「應該快到了,這段路,一起走吧!」同伴看著我說。

這段路,也許不長,就一起走吧,這樣的感覺也不錯。至於那個東西,應該到某個地方去了吧,以著一種它想要的形式。

7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哇~~真的假的
原來還有這段奇遇呀!

巴.紗拉雲 提到...

假的假的,這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故事。

匿名 提到...

下一期季刊有阿飄特刊,
敬請期待囉!

巴.紗拉雲 提到...

真是太棒了,阿飄的故事在各座山裡頭應該都很傳奇吧~~~~期待季刊喔!

Unknown 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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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骨酥May 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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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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