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9日 星期五

南湖的圈谷2

2.下上圈谷

他在圈谷裡迷了路,他的腳因為膝蓋的劇烈疼痛,已經快撐不住自己的體重了。真是要命!

他撐住登山杖,轉身回望來時路,不會吧?竟然開始起霧了?難道就要命喪於此了嗎?他心裡悲壯的這樣想。出口到底在哪裡?

因為長期打球的關係,他右腳膝蓋的關節軟骨受到嚴重的磨損,造成使用過度或是上山下坡的時候會疼痛不堪,嚴重的時候幾乎無法受力。他現在已經可以感覺到膝蓋的腫脹——顯然那號稱設計有專利的護膝並沒有給予足夠的助力——如果再繼續惡化,恐怕連彎曲膝蓋都有困難了,他停下已經微跛的腳步,把全身的重心轉移到左腳,試著放鬆右邊的膝蓋,疼痛因為壓力的減輕而緩和下來。他卸下小背包,用手撐住登山杖,把膝蓋打直,輕輕的把身體放低,坐到路徑旁邊的石頭上。

如果我求你「救我」
你會來看我嗎
還是不會

在這個時候,他竟然想起了她寫的最後一封信。

然而,他最後還是沒有去救她,倒是救了她寫來的所有信件,一念之間,從打算丟到資源回收車的舊書和廢紙中。也不搞清楚是為了什麼,留下來之後,輾轉又搬了幾次家,卻一直收著了,當電子郵件在虛擬世界漫天亂飛的時候,裝在鐵盒裡的那疊信箋,每回打開來看,每個信封竟都變成了一種奇特的視窗,而一小張張的郵票竟然也成了記憶的bookmark。

為什麼沒有去救她呢?現在仔細回想起來,他對於她所遇到的困難究竟有多麼危急都搞不清楚了,要怎麼要去救她?他絕不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她也曾經說過他不是的),只是對於看不懂的題目,不知道如何下手,只好先暫時擱下罷了。然而,從那以後,他卻再也沒有回頭再去看一次題目的機會了。

人生總是這樣,錯過了,就錯過了——就像他錯過了回程的叉路口一樣。

從南邊溪谷湧上來的霧,已經從圈谷的邊緣逐漸往下飄移,可見的視野範圍正逐漸縮小,能見度也隨著白色霧氣的瀰漫越來越低,他決定繼續走,往北的方向似乎有路徑的樣子。

圈谷的底部盡是岩塊,下降的坡度落差不一,路徑時而明顯,時而隱沒,走起來速度不能很快,加上太陽快下山了,他心裡急了起來,忍著痛,開始加快步伐,沒想到自身後追趕而上的霧氣竟夾著冰雹,嗶嗶啵啵的打在他的外套上,他嚇了一跳,以為是打雷還是下雨,定眼一看,原來是細如米粒的小冰塊!小冰雹大致上呈橢圓形,白色不透明,降落的速度比一般的雨滴快,落到地面上還會彈跳幾下,像是結塊的小鹽團灑落在地上。他伸出手掌想收集一些--但是理智和膝痛提醒他,沒有時間停下來玩了,必須以最短的時間回到山屋,因為以他目前身邊的裝備和膝蓋的狀況是無法在圈谷裡度過一個夜晚的。

冰雹落在岩塊上,有些溶成了小水滴,他一腳踩在被濡溼的岩塊,左腳一滑,失去了重心,他上半身一個反射動作,立刻用手拉住身邊的植物枝幹,穩住了身體,還好沒有跌跤,否則膝蓋如果撞到尖銳的岩塊,或是一屁股坐到地上,傷了脊椎,或是扭傷腳踝……他不敢往下想,還好這棵樹夠牢靠!他停下來,看看性命所仰仗的這棵樹——

玉山圓柏!

他腦中馬上閃出這個名稱,接著又想起這是她教他認識的。

她總是很容易就能叫出植物的名字,有時候他看見她對著植物發笑的神情都忍不住要懷疑她是能和植物說話的通靈者。

他甚至覺得她喜歡某種植物要比喜歡他這個人來得多--是不是這樣的呢?當然不是這樣的--她告訴他說,當她有難的時候,他馬上就會來救她,可是植物卻是不能移動的,所以,即使是再怎麼喜歡植物,他也不會被取代的。

「你在不同的位置呢!」她用右手食指指著心臟的位置,這樣回答他。

然而,這回卻輪到植物來救他了。

他的膝蓋痛得無法受力,天氣起霧、下冰雹,又和隊伍離散,而心裡頭一方面想起曾經向他求救,而自己卻沒有去救她的陳年往事而感到愧疚,一方面又對著一株千年老樹覺得感激不盡……

這樣算不算她常說的「真是要命」的狀況呢?

圓柏雖然可能已經很老很老了,卻一點也看不出來。這種植物最奇特的地方便是「能屈能伸」的本事,學術一點來說就是極能適應環境,在強風的地區,會以匍匐的姿態生長,形成灌叢,在蔽風的環境,卻能長成高大的喬木。圓柏的枝條經常交錯糾結、盤繞扭曲,造形優美。它們是會跳舞的樹唷,她這樣形容這種常綠的高山植物。

他把身體靠到這會跳舞的樹,用手揉揉膝蓋,不知道是不是麻痺了,膝蓋似乎好些了,比較不覺得痛了。

放眼望去,這片谷地幾乎被圓柏佔領了,一叢叢的綠團中,糾結的枝幹閃著銀白色的光芒,像是一把把的劍,又像一根根的旗杆,撐掛起墨綠色的大纛,而出圈谷的路便在這旗陣中蜿蜒而下……

他的眼睛回到身邊的新朋友,赫然發現他肩膀上方正飄盪的一個紅色路條!上頭的字跡已經退去,塑膠也因為長年的風吹雨打脆化得幾乎要透明了,可是在白霧、綠樹和岩石之間卻還是顯得搶眼,而腳邊竟然還有疊高的石塊,顯然是人為的記號--

他知道,他找到出去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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