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3月9日 星期五

南湖的圈谷1

海和島相互依戀,溪谷與稜線彼此為伴,
而那山頭,在冰和雪棄守之後,
一無所有,只留下一個
回憶的出口。



1.上下圈谷

她已經遠遠的落在隊伍的最後了,她的眼睛因為劇烈的頭痛,已經有些張不開了。真是要命!

她撐住登山杖,轉身回望來時路,不會吧?山屋竟然還那麼近?不如回頭算了?她心裡絕望的這樣想。就這樣放棄了嗎?

因為生理期的關係,她從昨天晚上就十分低潮,怎樣都快樂不起來——儘管天氣是這麼的好,萬里無雲,稜線岩塊的反光映著凹谷的陰影,以著黑與白的對立描繪出整座山的容顏,隱約中透露出一股堅毅的氣勢,在沈靜中卻又顯得和藹可親,像著召喚著人們前去。

然而,她卻一步也動不了了。肚子痛得她咬住下唇,緩緩的蹲了下來,顯然那號稱不傷胃(但是會傷的肝)的普拿疼這一回無法快而準確的解除她的疼痛了,頭痛加上腹痛痛得她連詛咒上帝的話都無力出口。她是那種經前症候群(PMT)十分嚴重的人,從疲倦、頭痛、嘔吐、腰酸到最常見的經痛,每每總是隨著體內激素的不斷變化而一一的反應生理上。

如果我求你「救我」
你會來看我嗎
還是不會

她想起了某個詩人的句子。現在,她知道沒有人救得了她。

那時候也是這樣,他也沒有來救她。

所以她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某一部分的自己死去,連葬禮都沒有舉行。然而,她卻希望能為在她體內只為了等待而等待,最後終究要死去的卵子舉行葬禮(如果是在滿月的月光下更好)。身體因為這個卵子的死亡而哀傷著——如果能夠這樣想的話,也許就可以接受每個週期所帶來的苦痛。

然而這樣超現實的想法並沒有多大的幫助,她感覺自己的力量正隨體內某處的崩解,一點一滴的和著血塊流失掉。還有誰或是什麼可以救她呢?

杜鵑!

她突然發現右手邊有一叢杜鵑花已經開了:花瓣晶瑩剔透有如白玉,最上面中間的一片花瓣還帶有紫紅色的斑點,她想起古人形容說是杜鵑啼血,生物學家卻說在昆蟲的複眼眼中會呈現昆蟲的模樣,然而在她看來卻是如同童話中白雪公主的臉龐和嘴脣--有如在純潔無染的白雪落上了鮮紅的血滴。

她沿著花朵往這株杜鵑的枝葉望去,發現葉子並不太反捲,但是葉背布滿了紅褐色的細毛,使得葉面和葉背呈現明顯的兩種顏色。她索性放下手腕上的登山杖、卸下小背包,坐下來好好研究這植物,她用手摸摸深綠色的葉面,感覺有些粗糙而且乾澀,而葉背卻不若想像中會有毛絨絨的觸感,只是比較柔細而已--這樣的設計應該是可以抗風、減少水分喪失吧?她這樣猜測,如果時間允許,她真希望能仔細的研究這種杜鵑,可惜她把色鉛筆和畫簿都放在山屋裡了。這應該是南湖杜鵑吧,以這座山命名,這兒自然是這種杜鵑花最大的分布地了。

第一次見面,你們好!

她環顧四周,向杜鵑花問好。這是她認識新朋友的方式。摸摸它,確認它的特徵和名字,然後問聲好。

我是一個受著苦難的女生。每個月都要受折磨一次,好命苦唷!不過這次好多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吐,只不過有些食慾不振。

她自我介紹。她覺得自己似乎聽見了杜鵑花在笑她…..她覺得自己有些錯亂了,腹部偶發性的劇烈疼痛,把她拉回了現實。

她向南邊望去,同行的伙伴已經快要上完圈谷了,她卻還在谷底。而且沒有人可以救她,身體虛弱無力,並且開始和植物說話。

的的確確是那種春上村樹式「真是要命」的狀況。

儘管如此,她因為認識了原本只在圖鑑上知道的植物,覺得十分高興。她想起他曾經說,她認識某種植物好像要比認識他這個人多得多,好像喜歡植物更甚於喜歡他。她忘記自己那時候怎麼回答他了,要是現在,她一定要告訴他:一棵植物,即使是一株小草,都是很難讀懂的,而人這種動物,誰也弄不懂誰。而且,誰也救不了誰,就算現在他找到她了,她也不會開口求他救她的。就像高山上的杜鵑花,從不會在乎誰懂它,它只是靜靜的等待冬天,默默承受低溫的凍結,然後在春天綻放,之後再讓種子在朔果中慢慢長熟,直到可以飛翔為止。想到這裡,她覺得身體的疼痛好像隨著那些自言自語說出去的話語、腦海裡想過的字詞消散到空氣裡,被陽光蒸發了,化成了氣體分子,又被杜鵑花擷取去進行光合作用了……

再不往上走,過了中午,搞不好就要起霧,那就麻煩了。她背起小背包,重新調整好兩支登山杖的長度,繼續往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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